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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宽·啓漻

奥威尔,互联网,冷饭,人工智能还有教育

 

是技术走得太慢?还是想象曾走得太远?

20世纪末到21世纪初举世瞩目的大潮流是互联网潮流,这一点几乎无人反对。而且,我们可以看见的,互联网不仅以一日千里的速度在覆盖我们的产业和生活的方方面面,而且方式和媒介也是同样地日新月异。从固定,到移动,从神秘莫测,到妇孺皆懂,从主动录入,到自动搜集,到大数据,到无孔不入,到天网恢恢……它的发展方式似乎超乎想象,稍有不慎与这个潮流脱了节就可能再也鞭长莫及……抑或并非如此?并非如此!

 

阿西莫夫,奥威尔,甚至赫胥黎,从专业的科幻小说家,到假借构想未来以反思人性,反思普世价值与社会结构体制的作家,之所以今天再看他们的作品依然能够使人耳目一新,很重要的一点是这些人作品中所预言的两个人类社会的重要因素: 生产组织关系的变化与知识传播体系的进化。奥威尔架空构思的社会里,生产力由不足转向过剩,转向靠战争消耗,最终转向停滞甚至倒退; 赫胥黎的单色美丽未来中,教育从启发人性变成了抑制人性,从因材施教变成了批量生产,从人文浇灌变成了技术装填; 阿西莫夫就更加奥妙了,直奔人类最原本哲学的主题,就像披上科幻面纱的新时代《圣经》……但当我们把这些思想的承载形式与社会的这两个基本面——生产组织与知识传播——与今天的发展对照时,我们便会发现科幻预测与现实发展的照应与不同。

 

互联网,这个看似全新的新世纪名词或者生活方式,它的全部理论基础,惊奇地几乎在上世纪50年代至60年代就全部奠定了,发展的步伐更多是限于技术的滞后,经济的障碍与全球政治环境的阻隔。技术建设的进步,炒了理论的冷饭。

 

互联网世界的思想,甚至在更早——比如1948年成书的1984中——就得到了体现。著名的“big brother is watching you”,就是未来的今天无孔不入的大数据时代下权力与集体毁灭个体的抽象写照。爱德华·斯诺登的逃亡,折射出了人们在这样一个前所未有——却在那些几十年前就先天下之忧而忧的思考者们笔下似曾相识——的技术爆炸时代,对社会,安全,国家,个人,集体,“主要矛盾”,自身利益的一次集中的反思——可惜这种反思现在又一次黯淡了,究竟是人们对技术的自信?对人性的自信?对体制和权力的自信?还是这些东风又一次狠狠压倒了西风?思考这些,应是令人犹如芒刺在背,如履薄冰。

 

不论是“老大哥”,还是“贵州发展大数据,我看懂了,确实有道理(quote from Xi)”,互联网还是电幕,思考者们预言的——人类自开始认识世界以来梦寐以求的——信息壁垒的消除之路,正在如火如荼地进行着。因此,从固定到移动,再到无孔不入的大数据,不论互联网——更确切地说是知识(information, rather thanknowledge)的传递——甚至是扩散、爆炸、以至于交融,不论发展到哪一步,始终都是遵循这条路子的,也始终都不应该使人意外,即便将来再出现直通大脑,直通思想的,甚至预测思想的技术,也都早已被预言——人类千方百计想要获得的自由,对的信息获取的自由。从双手合十企望与神明通话的祖先,到夜观天象希望知晓一切的军师,再到菩提树下观想以期去除我执,贯通寰宇,无智亦无得的佛陀,再到从望远镜筒望向天外的伽利略,……人类的思想史深深地烙下了对信息障碍破除的渴求的印迹。技术带来生活方式的进化,又炒了思想的冷饭。

 

然而互联网,还是大数据也好,解决的是信息的传播,却不能解决知识的创造和思想的进步。由于互联网,思想的火花碰撞可以更加频繁,新知识的传播可以更加迅速——甚至是顷刻之间,让我们似乎觉得知识的发明发现也前所未有地快速。然而,现实确实,就连互联网本身,连同信息理论、物理学、哲学、数学等等的理论思想,几十年来无一革命性成就。我们对已有的理论不断进行验证,不断进行修修补补,却再也无另辟蹊径,独树一帜者了。

 

历史告诉我们,革命性的理论不出现,绝无可能是因为知识大厦的建立已经竣工,也多不是因为时代缺少了天才——文艺复兴的百花齐放,二十世纪初的百鼓齐鸣,一个与思想解放的大环境密不可分,一个与一批敢于打破权威禁锢,跳出既有框架的勇敢的智者息息相关。然而,自下半世纪反学术权威主义的浪潮过分汹涌以来,教育者不得不将能力的考核方式做出调整,如今已不再是靠一篇论文,一番缜密的推论,一次刮目相看的演讲就足以问鼎学术最高峰的时代,即便是在欧美,论文的篇数都成为考核的重要依据——尽管质量的考核依然很重要。毫不过分地说,尽几十年来,西方的学术体制越来越不鼓励思想的创新,反而变成了务实者和技术派的乐土。

 

假如我们去读爱因斯坦的原稿,就发现他的语言组织相当凌乱——我们今天学习的他的理论,都是教育者和他的理论发展者们无数次重写和修订后的——假使请他写作论文,恐怕语言水平不及一个普通本科生。不得不说,一个知识体制对某一方面无心的侧重,就可能扼杀一位甚至一批大师于摇篮。如今,当全球化迫使人们认识并重视乃至过分重视团队协作时,独立的、挑战性的思想者就成了孤军,直至湮没。团队协作的重要性乃在于执行,而非构思,思想要的是碰撞,不是捆绑。团队协作的重要性被过分夸大,恰恰难以置信地是因为团队协作有功利可图。不论是实验操作,生产改良,工程计算还是商业策划,每当团队协作比单打独斗更能带来多的实际效益时,它就被尊为至上真理。可是我们看真正贯通古今的思想杰作,道德经,佛法,相对论……就连紫禁城、金字塔的设计(建设当然要靠众人),团队的力量便很难大放异彩了。团队的功利不是金钱的问题,而是办成事情的效率和质量。可是,当它被世界所谓的大趋势所蒙蔽,那些需要千锤百炼,抑或须与深山幽涧中倾听洞察,抑或于夜深人静地下室案台烛光前文思泉涌才能带来的杰作,便会越来越失去本就稀少的可贵土壤。知识传播的高歌猛进,本不会踩踏于思想发现的头颅之上,但人们的功利却帮了这个可怜的倒忙。所以传播放松领先过快了,某一天人们竟会猛然发现,再无新知可传。每一个人在潮流中有利可图,便会尽一己之力为这个潮流再推波助澜,然后反过来继续强调潮流的好处。美丽的新世界无处不在,甚至都不需要一个实在的皇帝,不是?

 

社会发展的两大永恒主题:生产组织的变化与知识信息传播的进化,它们的光明未来,以及危机,早已被各种文学作品假想过,可我们看到的,常常是一个长足发展时另一个停滞不前甚至答复倒退,或者两个一起开倒车。生产组织的最终方向是劳动解放,而信息传播的未来是无所不晓。两个都达到的社会,会是怎么样呢?有一种情况,就是人工智能接管生产和信息网络。因为这就像生物增长的s曲线,最终两者的发展会受到各种因素的制约,其中一项就是人脑自己的限制,尽管我们离它也许尚有很大距离,但也许已经望其项背——也许新理论的停滞是因为人类在如今的理论之上再难想象和承载更精妙的一种假说呢?也许这不仅仅是个体的,而是对于整个人类智库来说的——唯一的打破壁垒的方式就是拓展智慧,发展人工智能。直到人工智能与我们智慧平齐,然后自我翻倍,以指数形式轻松超越我们,直至我们对其构想莫名其妙,直至它们如圣贤,我们如蝼蚁。人踩死蚂蚁不是因为蚂蚁体积微小,人无视或轻视其他生命生存的价值的理由只有一个,其智慧太低。对蝼蚁如此,对猪羊如此,甚至奴隶时代的白人奴隶主们都要不断强调“黑奴们智慧低人一等,因此可以为我们所使唤,而其性命不在话下”。反过来,当我们低人一等,甚至成为蝼蚁时,我们完全无法理解人工智能指数爆炸的智慧时,我们的进化就到头了。终结者的天网不是天马行空,只是有一点不足——真到那时,天网(且又是无所不知的信息枢纽)的智慧早就远超人类了,人类根本不可能像电影中那样有还手之力。

 

当然,因噎废食是可悲的,有人哪怕主动停止发展,就会有人发现可乘之机,就一定会兀自赶超,而且事实上每一个人都会,包括表面宣称不发展的那个。但也许我们今天前进的步伐还太慢,慢到我们对它的风险和压力可以置若罔闻,高枕无忧。但它总有到来的时候。到时候欲生存,无非自我主动进化——比如植入芯片,比如将人脑以电脑辅助甚至主动成为电脑的一部分——像黑客帝国那样?

 

……

 

只是幸运地我们还在当下,一个这样的年代,这里技术改良而理论停滞,生活进步而思想停滞,知识传播飞速发展而知识本身步履缓慢,协作发展高歌猛进而深邃独思渐行渐远,浪漫,文学的浪漫,那种地窖里带有恍兮呼兮蜡烛气味的和星空底下带有青草气息的浪漫,或者科学泰斗的思想在带有黑板的小客厅里互相碰撞的浪漫,正在被全球化的浪潮和生产的需要变得渐行渐远。全球化后,究竟带来的是想当然的多元,还是实实在在的一元?更重要的,相对于技术,人性仿佛是永恒的; 相对于实践,思想仿佛是永恒的,哲学是永恒的,道是永恒的。但正因如此,奥威尔和赫胥黎还有阿西莫夫,还有老子等等等等,他们在很长一段时间内还将——几乎是永远——深邃和敏锐,还将走在时代的最前沿。


08.23.20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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